庄子的逍遥与黑格尔的理想美

作者:蔡淑敏

以往学者、哲人、思想家一谈美就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纯粹形而上的思辩让人有半空腾云驾雾的感觉。其实,关于美、审美以及审美价值的问题大可不必那么神秘。人大复印《南京政治学院学报》上一篇名为《新世纪审美价值研究综述》的文章,对有关审美价值问题的研究,有了新启示。审美价值研究的新变,将给审美领域带来新的一片天。它是对美的价值存在论的实践解答。将美与本体人联系起来,美变成了既崇高又实在的学问。 

邢建昌2000年8月22日在《文艺报》撰文指出当前审美价值研究出现新变,即由美学基础理论研究转向审美文化研究,提出“美学表达的是关于人的生存状态的一种价值论立场”的观点,审美转向了一个表明人的生命存在的本体论范畴。人的生命存在的最高境界是自由,自由也是审美的最高境界。不由得想到中西美学史上两个追寻自由的先驱:庄子和黑格尔。且看他们的典型观点:庄子的“逍遥游”——一种无为自在的思想状态,它实指精神的自由,是对绝对的要求;黑格尔的理想美——一种近乎童心的本真状态,寻求精神的自由,它是对纯粹的要求。同样是心灵自由,它们是否存在一致性,有多大的一致性。且撇开庄子和黑格尔生活背景及其学说背景的差异,试从审美感受这个角度来谈一下这两个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大思想家所追求的共同精神境界——存在的自由。 

一、庄子审美:追求绝对精神自由 

审美是一种精神活动,庄子讲审美感受,是在追求思想的自由,而且是绝对的精神自由。庄子所追求的绝对自由是以“无为而无不为”为基点的,他以道的自然无为为美,而感受这种美,审美主体也要自然无为。《庚桑楚》有段话说明了这点:“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1]这里提出名利容色哀乐知能等导致勃志、谬心、累德、塞道等种种负累,要求尽数解除,胸中才能正明静虚而进入与道齐一的“无为而无不为”的境界。要达到这一点却不容易,老子提出“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知北游》)损即涤除,清洗内心。“损之又损之”就是要把上述四个六种累从内心荡涤殆尽。其中重点,“损”文化知识和贪心欲望,使之不留一点痕迹。 
然而审美感受根本上是离不开文化知识的,缺乏起码文化教养的人难于感受自然和社会的美,而要感受内涵深刻丰富的美更不可能。从这一点讲庄子的理论是有缺陷的。但文化知识在审美感受中的作用不是直接的,而是潜在的。审美感受的心理特征是一种充满感情的活动,是排除逻辑推理和概念判断的。从这点上讲,庄子的理论又是有道理的。要停止一切知识活动,停止得越彻底,就越不为外物所累,精神也要越自由。“去知与故,顺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情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庄子—刻意》)。及到无思无虑、寝不梦、觉无忧,精神纯粹,心胸开阔,恬淡无欲,“乃合天德”,与道齐一,那才是真正快乐幸福的人生。这是庄子的说法。 

在离形去知的基础上,庄子提出要“心斋”“坐忘”以此求得精神自由的最高境界。“心斋”即精神的斋戒,摒情欲,持虚静的精神状态。“坐忘”就是忘掉自我,忘掉自我的感官知觉,这两者都揭示了审美感受中全神贯注到审美客体上去的心理特征。一个人到了忘天下忘物忘生的境地,心境就像朝阳一样清明洞彻。“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矣;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不生不死”(《大宗师》)可见,最终能达到超越时空,同道合一,进入不生不死的境地,这种境界就是“物化”的境界。审美主体能超越时空,越生死,忘无我,感到自己与万物齐一,和谐一片,这种“至善至乐”的境界也就实现了有限与无限,主观与客观的绝对统一。 

二、黑格尔理想美:自由心灵 
关于黑格尔美的理想,我想从西班牙名画家谬里洛的一副画谈起。“谬里洛的《乞儿们》从外表看,这幅画的题材是很平凡的。一位母亲正在骂她的一个孩子,而他却安然在吃他的面包”[2]黑格尔说:“在另外一幅类似的画里两个衣服破烂的穷孩子在吃西瓜和葡萄。这些半裸体的穷孩子浑身都流露出一种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神气,没有哪个伊斯兰教行乞僧能显出像这些穷孩子那样健康和热爱生活的感觉。这种对外在世界的无沾无碍,这种流露于外表的内心的自由,正是理想这个概念所要求”[3]不管黑格尔是怎么在定义理想美或说是艺术美,也不管他是怎么在给“理想”一词定性的,但至少有一点,上述的这一段描述表明,黑格尔理想美的终极指向是超脱外在世界而获得内心自由。这与庄子的心外无物,追求内心宁静是一致的。 

黑格尔谈理想的静穆时说:“要达到理想的最高度的纯洁,只有在神,基督,使徒,忏悔者和虔诚的信徒们身上表现出沐神富的静穆和喜悦,显得他们解脱了尘世的烦恼,纠纷,斗争和矛盾”[4]可见,要达到理想必然要摆脱尘世的种种,这与庄子的“心斋”“坐忘”多少是相似的。另外从黑格尔论“绝对精神”自我发展的三个阶段也可以看到庄子和黑格尔两人在对“绝对精神自由”追求上的共同点。在逻辑阶段,“绝对精神”作为超越时间、空间自然人类和社会的纯粹思维而存在;在自然阶段,把自身“外在化”为物质或自然界;在精神阶段,它战胜物质,摆脱自然,回复到与自己相适应的精神本身,达到“绝对精神”自我发展的最高阶段。[5] 

黑格尔是客观唯心主义者,他主张“绝对精神”“心灵”自由乃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是最高的“真实”,它先于自然界和人类而存在。庄子也是唯心主义者,只是两人的偏向不一样,这与彼此思维方式的差异有关。中国美学传统“基于人为情理的哲学精神及蕴含的天人合一的倾向”[6]它“首先将‘美’看成是人的存在本身在与天地自然的和谐统一中所达到的某种自由状态或方式”[7]因此,对人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仅仅通过认知活动去感知或关照外部世界中美的客观事物,而是通过人为情理的活动去美化人自身的存在,使人的存在达到美的层面或境界。庄子明确指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天地之大美就在于它们那种“道法自然”的“无为”特征,因此,如果人们能够体悟天地自然的这种无为本性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同样以“无为”作为自己的存在范式,当然也就可以“备于天地之美”。简言之,庄子讲美是把注意力首先集中在人的存在状态自身的美身上,而不是放在外部世界客观事物的美之上。

庄子从天人合一的角度审视艺术的本质功能,认为“审美的根本目的……在于最终指向人类生活和精神自由的基本原则”。由此想到,禅宗主张的“行住坐卧,无非是道”的日常践履中实现“内外不住,来去自由”,实际是一种审美和艺术内在相通的自由生存方式。 

三、小结:存在之美的和与同 

中国传统美学讲求“和”。“和而不同”是一种美的人生修为,同是“同质”,“同构”;不同之物的应合则为“和”。庄子与黑格尔关于精神自由的思想在表达和表现形式上都有差异,但其实质是一致的,它们能找到合流之点,即将审美境界的高处归于人的存在自由。 

人的存在是以个体为基本的,个体之美、个体之存在在中国中已被忽略习惯。所以,武汉大学哲学教授邓晓芒说过:“中国没有个体的人”。他一方面要表明我们这个民族是一个重群体的民族,另一方面要说明中国人本身没有个体的观念或者说很少能实现个体精神自由。这种说法在某种程度上有些道理。但我个人认为,庄子的思想就包含了个体人的存在,他的“逍遥”与“无为”所追求的就是一种个体的精神自由。不损害任何个体生命本身,让其自在自为,这是一种最大的生存自由了。“西方哲学传统往往把沉思真理的生活看作是人生的最高理想境界,很少把感性审美的生活看作人生……”[8]西方从来都是重个体的,所以能理解黑格尔理想美所追求的自由就是对个体人的精神自由的向往。不管是庄子的感性审美还是黑格尔的沉思真理,他们所要表达的自由,都指归于一种自由的人性存在,这是人所想要获得的最高理想。我始终相信人性是相通的,不管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不管人与人的生活方式存在多大差异,世界人的笑声和笑容都是他人所容易识辨的。这多少说明了,人性中存在某种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在伟大思想家的思想中能有见证。 

庄子和黑格尔所追求的自由其终极意义是相似的,是一致的。它是对人生存状态最高要求的一种共同阐释。存在之美的最高境界于此得以体现,可谓殊途同归。 

注释: 

[1]庄子.庄子-杂篇[m]. 陈鼓应注译.北京:中华书局, 2001

[2]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北京:中华书局, 1997,p217

[3]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北京:中华书局, 1997,p217

[4]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北京:中华书局, 1997,p225

[5]伍蠧甫.欧洲文论简史[z].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1,p113

[6][7][8]高建平.美学与文化:东方和西方[m].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6,p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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