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寓言的史学价值

古史辩学派的黄方刚曾考证,《庄子》中的历史人物关系,可能者达七十九条之多(老子与孔子的不计),不可能的仅两条(见《古史辩》第四册。黄方刚《老子年代之考证》),这个重要结论最近又被陈鼓应先生重新年提起。陈也认为,《庄子》寓言内容虽妄,然则寓言中历史人物的行辈关系从无紊乱(见《哲学研究》1998年第九期,陈鼓应《老学先于孔学》一文)。实际上,不只是历史人物的行辈关系,而且历史人物的姓字、乡里、时代、行踪等方面的记载,也十之八九是可信的。
《庄子》所记晚周时期的历史人物(包括重言中的和寓言中的),共计一百二十一条(疱丁、轮扁一类无名姓者不计),按其可信程度可分为四种情况:
1、违悖史实者,凡四条。

《田子方》:“庄子见鲁哀公…………”

《盗跖》:“孔子与柳下惠为友……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

《说剑》:“昔赵文王喜剑……乃召庄子、”

《徐无鬼》:“仲尼之楚,楚王觞之,孙叔歼执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

以上四条,皆属杜撰或误记。考《田子方》一条,子活动的年代哀公死相云一百五十年左右,庄子绝不能绌儒生于哀公之前。《盗跖》说的柳下季,即柳下惠。《左传》僖公二十六(公元前634年),齐攻鲁,柳下季派人劝齐退兵,此事载于《左传》,大约是可信的。如柳下季当时三十岁,则至孔子成年,柳下季当在一百三十岁以上,就算他长寿且与孔子交友,也绝无可能见及比孔子小三十一岁的子贡。关于盗跖其人,古无定说。《盗跖》云:“盗跖乃方休卒徙于大山之阳”,但孔子说曰:“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盗跖》)鲁国分明在泰山之南,宋、卫在泰山以西,说“北使齐鲁,东使宋卫”,方位上自是不通。可见,孔子往“太山之阳”见盗跖一事,也纯系编造。《说剑》一篇,近人根据文章思想及赵文王、太子悍、庄周等人的时代,考订为战国末期纵横家的作品,文中“庄子”原指庄辛,后误附为庄周,遂将此篇收入《庄子》,则《说剑》载庄周论剑事,不仅有误,而且根本就不是《庄子》寓言。最后,《徐无鬼》一条。黄方刚已考证为不可能,因孙叔歼仁楚时,孔子尚未出生。《田子方》载孔子称誉孙叔歼为“古之真人”,可见二人年代确不相及。又《山木》载市南宜僚“见鲁侯”;《则阳》载市南宜僚当子路时,这两条与《徐无鬼》的记载也不一贯。《左传》哀公十六年:“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熊宜僚住市南,故又称市南宜僚,这位熊宜僚与孔子同时。又《左传》宣公十二年载楚有熊相宜僚,萧人囚而杀之,此宜僚迹姓熊,“相”大约是名,“宜僚”是字,这就是与孙叔敖同时,在楚做官的熊宜僚。《徐无鬼》的作者显然把这两个不同时代的熊宜僚误作一人了。其后文曰:“市南宜僚弄刃而两家之难解”。此即指楚白公胜作乱,以剑请市南宜僚杀令伊子西,宜僚镇定自若,弄丸辞白公之事。《徐无鬼》作者误以为此宜僚即楚庄王、孙叔敖时的熊相宜僚,而市南宜僚又与孔子同时,于是张冠李戴,闹出了孔子与孙叔敖见面的笑话。当然,此条与《说剑》一条均错出有故,《田子方》一条疑“鲁哀公”为抄误,惟《盗跖》一条可以肯定是杜撰。

2、史据可证,绝无紊乱者,凡二十四条。

《人间世》:“颜回见孔子……”

《德充符》:“鲁哀公问于仲尼……,哀公异曰……,告闵子曰……”

《大宗师》:“颜回问仲尼……”

《天地》:“子贡南游于楚,……反于鲁,以告孔子……”

《天运》:“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周商……困于陈蔡……”

《秋水》:“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子路入见……”

《达生》:“颜回问仲尼……”
《山木》:“孔子穷于陈蔡之间……”

《田子方》:“颜渊问乎仲尼曰……”

《知北游》:“颜渊问乎仲尼曰……”

《知北游》:“冉求问于仲尼……”

《让王》:“原宪居鲁……子贡乘大马……往。”

《让王》:“孔子谓颜回……”

《让王》:“孔子穷于陈蔡之间……颜回抬起菜,子贡、子路相与言……”

《寓言》:“曾子再仕……”

以上十八条,记仲尼及弟子事,其人物行辈无一紊乱,其人物姓字、国籍、身份、行踪等也都有史据可证。如“子贡南游于楚”(《天地》)一事,据《史记》载,子贡擅长辞令外交,曾多次出使。《孔子世家》云:“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则子贡“南越于楚”是可信的。“原宪居鲁”(《让王》)一事,在《史记》中也可以找到证据。《仲尼弟子列传》云:“原宪,鲁人,字子思。”原宪为鲁人,至少在鲁住过。又子贡仁卫,乘大马往见原宪,这件事也载于《仲尼弟子列传》。从史迁作《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传》的文字看,当本于先秦古书,但不会是《庄子》,史迁作《老庄传》,无一句引自《庄子》书,其对《庄子》寓言不信任,由是可见。所以,《史记》所记仲尼弟子事,当别有所本,而且是较古的材料。关于“曾子再仕”一条,《史记正义》引《韩诗外传》云:“曾子曰:‘吾尝仁为吏,禄不过钟釜,尚犹欣欣而喜……;吾尝南游于越,得尊官,堂高九仞,提三尺,彀百乘……’”则曾子二进官场也有旁证。

《人间世》:“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

《人间世》:“叶公子高……问于仲尼……”

《让王》:“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

《徐无鬼》:“管仲有病,桓公问之曰:……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

《列御寇》:“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

《让王》:“曾子居卫……”

以上六条,迹属可信。“楚狂接舆”一条,“叶公子高”一条,皆本于《论语》,对话的内容略有不同,但孔子曾与接舆、叶公子高见过面,当是事实。“王子搜”一条,俞樾据《史记·赵世家》、《史记索隐》、《竹书纪年》考订曰:“无颛以前三君皆不善终,则王子嫂是无颛之异名无疑矣”。俞赴所考极是。《列御寇》一条,《史记·孔子世家》载孟厘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其祖……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莫敢余侮……’”《左传》迹载有相近的文字。“曾子居卫”(《让王》)一事,《孔丛子》多言之,且《祀记·檀弓上》云:“曾子吊于负夏。”据刘氏注曰:“负夏,卫地也。”知曾子曾居住在卫地,大约是不错的。此六条及前引孔子十八事,共二十四条,皆可以在较古的材料中找到证据,当无可怀疑。

3、史据不足,但前后一贯者,凡五十七条。

《逍遥》游:“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

《应帝王》:“肩吾见楚狂接舆……”

《田子方》:“肩吾问于孙叔敖……”

这三条与《人间世》所记载的“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为相关联的一组材料,故可放在一起考其是否一贯。孙叔敖为楚庄王时令尹,楚庄王公元前613-591年在位,则孙叔敖的年代可以推知。据《论语》所记,楚狂接舆曾与孔子见过,时孔子已不年轻,接舆当与孔子周时或略长,肩吾问孙叔敖,言及孙“三为令尹王云之”之事,故肩吾见到孙叔敖时,必是孙晚年去官之后。若孙叔敖公元前613-591年初为令尹,时三四十岁,至前560年左右成年,则肩吾上见孙敖而下闻接舆之言,这从时代上推考不是不可能的。又孙叔敖为楚人,接舆据《论语》所载也是楚人,孔子曾游楚,史迁多言之,肩吾的国籍不详,但连氏从姓氏上推考,当为陆终之后,也应该是楚人,所以,他们之间曾有交往,从地域上看,是十分可能的。

《齐物论》:“南郭子綦隐机而坐……”
《大宗师》:“南伯子葵问乎女……”

《德充符》:“南伯子綦游乎商丘……”

《徐无鬼》:“南伯子綦隐几而坐……”

《徐无鬼》:“子綦……召九方……”

《寓言》:“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
以上六条,是关于子綦的一组材料。子綦为齐太公的人,成玄英疏谓楚昭王庶弟司子綦,益因误以九方歅为秦穆公时的九方皋所致(详见第三章二、四“庄子师承考”一节),故子綦凡六条时代一贯,当无可怀疑。

《德充符》:“申徙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瞀人……”
《应帝王》:“郑有神巫曰季咸。……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

《至乐》:“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

《达生》:“子列子问关尹……”

《田子方》:“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

《让王》:“子列子穷,……郑子阳……”

《列御寇》:“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

以上七条,皆记与列子相关的人和事。列子卒于郑子阳被杀之前,生于郑子阳辞相之后,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子阳死于郑繻公二十五年,公元前496年,而据《六国年表》。子阳死于郑繻公二十五年,公元前398年(详考见第三章第三节)。从子产、子阳的卒年推考列子的年代,其见及关尹和伯昏瞀人,这是可能的。则列子诸条,在行辈上当无紊乱。又列子和子间都是郑人,伯昏瞀人为子产师,壶子迹曾见过子产,这说明伯昏瞀人与壶子即使不是郑人,也曾在郑活动,则他们之间的往来,从地域上看,实无不合理之处。

《逍遥游》:“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

《逍遥游》:“惠子谓庄子……”

《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

《德充符》:“惠子谓庄子……”

《天运》:“商大宰荡问仁于庄子……”

《秋水》:“公孙龙问于魏牟曰:‘……今吾闻庄子之言……’”

《秋水》:“庄子钓于濮水,……”

《秋水》:“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
《秋水》:“庄子和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至乐》:“庄子妻死,惠子吊之……”

《山木》:“庄子行于山中……”

《山木》:“庄子衣大布……而过魏王……”

《山木》:“庄周游于雕陵之樊……”

《山木》:“庄子……惠子……”

《徐无鬼》:“子送葬,过惠子之墓……”

《外物》:“庄子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

《外物》:“惠子谓庄子……”

《寓言》:“惠子谓庄子……”

《列御寇》:“或聘于庄子……”

《列御寇》:“宋人有曹商者……反于宋,见庄子……”

《列御寇》:“人有见宋王……骄稚庄子……”
《列御寇》:“或聘于庄子……”

《列御寇》:“庄子将死……”

《知北游》:“东郭子问于庄子……”

以上二十四条,皆记庄子事,严格地说,这二十四条,既不属于“寓言十九”,也不属于“重言十七”,正如《论语》为孔门弟子所记录下的孔子言行事,庄子诸条则是庄周后学所记录下的庄子言行事。按照惯例,这些记录多较比可靠,除非我们有证伪的根据。在一般的情况下,当作为信史看,从时代上考,庄子与惠子、孟子为同代人,惠子的事迹,先秦古迹,先秦古籍多记之,其年代可参见钱穆作的《惠施年表》。荀子曰:“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可见,庄子确系战国中期的历史人物,用荀子时,庄子已为当世名流。《孟子》书未尝提及庄子。但庄子游梁,得在梁惠王后元元年前后,及孟子于后元十五年见梁惠王时,庄子早已隐钓濮水,故二位大师失之交臂,而孟子不知有庄周,庄周不知有孟子。又“东郭子”(《知北游》)一条,年代上迹无抵触,东郭子也就是田子方的老师东郭顺子,当魏文侯时与田子方共同居魏,魏文侯死于公元前386年,而魏惠王后元元年左右(即公元前335年左右),庄子往梁时,东郭或已忻逾八十,然则二人曾见过面,却是可能的。

《养生主》:“老聃死,秦失吊之……”

《应帝王》:“阳子居见老聃……”

《在宥》:“崔瞿问于老聃……”

《天地》:“夫子问于老聃曰……丘,……予告若……”

《天道》:“孔子西藏訏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

《天道》:“士成绮见老子……”

《天运》:“孔子行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

《天运》:“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

《天运》:“孔子见老聃……”

《天运》:“孔子谓老聃……”

《田子方》:“孔子见老聃……”

《知北游》:“孔子问于老聃……”

《庚桑楚》:“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南荣趎蠃梁,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

《则阳》:“柏矩学于老聃……”

《寓言》:“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

《德充符》:“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

《德充符》:“无趾语老聃曰……”

以上十七条,皆与老聃相关。这十七条是《庄子》书中最有争议的记载。孙次舟《跋古史辩第四册并论老子之有无》云:“无趾者,无足也;老聃者,大耳也,取义颇相类,若以老聃为有其人矣,将何以为无趾地也。”此即以老聃为庄周虚拟的寓言人物。但是,《战国策》载颜擉引《老子》书中的文字,则老聃其人绝非“无是公”、“乌有先生”,老子姓老名聃,聃字取义寿考,不必径取大耳俗义,况且,若以老聃为虚有其人,将置孔丘于何地呢?严格地说,老聃不是“寓言人物”,而是“重言人物”。当然,同“重言人物”未必就比“寓言人物”靠得住,但老子其人,绝不是以“寓言”二字便可以轻飘飘地抹掉的。《庄子》书所记老子事,前后十分一贯,从逻辑上说,这种一贯性本身不足以有真伪;而历史地看待,《庄子》书非成于一时一人之手,关于老子的记载又十分零乱,绝无刻意作伪的痕迹,如纯系胡编乱造,就无法想象,作伪者何以能高明到如此程度以致于编出了一部形式上残破不全,而却具有内在一贯性的“老子传”来。所以我说,这种于无序之中表现出来的有序,本身就是其可信度的一个确证。况且,老子诸条不仅自身一贯,而且与全书其他人物的记载也是一贯的,如《天下篇》中,关尹与老聃并提,《史记》谓老子“至关”遇关尹,则老、关为同代人,而《达生》云:“子列问关尹。”《德充符》云:“郑子产……师于伯昏瞀人。”《田子方》云:“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这几条皆与老聃诸条,老聃当与孔子同时或略早。又据《史记·孔子世家》、《郑世家》记载,子产也与孔子同时,子产卒时,列子约二十出头(详考见第三章第三节),则列子前能见及关尹,而关尹即与老聃同时或略晚。通观《庄子》所有道家人物,皆零散记来,然人物行辈无紊乱,这大约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说,所有这些都是根据一个东西即历史事实来记录的,故老聃诸条,当属可信。

4、史据不足,尚待考订者,凡二十六条。

《达生》:“孔子观于吕梁……”

《水经注》:“洒水自彭城东南过吕县南,水上有石梁。”《读史方舆杨要》卷二十九云:“吕梁洪州(徐州)东南六十里有上下二洪,相距凡七里,巨石齿列,波流涵涌,列子称孔子观于吕梁。”吕县为春秋宋地,近彭城,孔子观于吕梁,从孔子的行踪看是可能的。

《山木》:“市南宜僚见鲁哀公……”

市南宜僚确为鲁哀公时人,但其是否见过鲁哀公则不可考。

《外物》:“老莱之弟子出薪,遇仲尼……”

仲尼曾严事老莱,《史记》、《大戴礼》、《战国策》均记之,此条亦属可能。

《人间世》:“颜阖将讨卫灵公大子,而问于蘧伯玉……”

《让王》:“鲁君闻颜阖曰……”

《列御寇》:“鲁哀公问乎颜阖曰……”

《达生》:“东野稷以御见庄公……颜阖遇之……”

蘧伯玉为春秋卫人,与孔子同时(见《论语》《左传》),但颜阖既为哀公时人,便不可能与鲁庄公同时,《荀子·哀公篇》“庄公”作“定公”,知《庄子》所记有误、除去这一点,以上四条均属可能。

《大宗师》:“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

《大宗师》:“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为友……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
《大宗师》:“子舆与子桑友……”

《大宗师》:“俄而子来有病……子犁往问之……”

《山木》:“孔子问子桑户曰……”

以上五条,为相关的一组,子祀、子来、子舆、子犁四人未详,子桑户疑即《论语》中的“子桑伯子”,孟子反即《论语》中的“孟子反”;子舆张即《左传》昭公二十年所记载的“琴张”,但琴张未必就是孔子的弟子子张。

《田子方》:“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

《汉书》说子方为贡门人,韩愈说子方为夏门人,《庄子》则载子方自谓是东郭顺的门人(见《田子方》一条)。魏文侯公元前423-387年在位,子贡小孔子三十一岁,子夏小孔子四十四岁,而据《韩非子·外储说》,子方尚能见及韩襄王(公元前311-296年在位)、魏哀王(公元前318-294年在位)时的唐意子(参见《汉书·古今人表》)。《韩非子·外储说》云:“齐宣王问弋于唐意子。”知唐意子活动于齐宣王晚年和韩襄王、魏哀王之时。齐宣王于公元前342-319年在位,子方见到唐意子应在齐宣王晚年,以此推考,子方见魏文侯时,至多二十岁。魏文侯在位三十八年(公元前425-387年),子方见魏文侯必是在文侯晚年,而此时子贡、子夏皆逾百岁,不可能为子方师,故《汉书》、韩愈、《庄子》三说,以《庄子》之说差矣。

《达生》:“桓公田于泽,管仲御之……”

《至乐》:“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

《让王》:“楚昭王失国……屠羊说……王谓司马子綦……”

《则阳》:“孔子……是其市南宜僚耶?”

《养生主》:“公文轩见右师……”

《养生主》:“鲁有兀者王骀……常季问孔子曰……”

《则阳》:“仲尼问于大史大、伯常骞、狶韦曰:夫卫灵公……”

《达生》:“仲尼适楚……见佝偻者……”

《齐物论》:“瞿鹊子问乎长梧子……”

《达生》:“田开之见周威公……”

《达生》:“幻渻子为王养斗鸡……”

《天地》:“蒋闾葂 见季彻曰:鲁君……”
《山木》:“阳子之宋……”

《山木》:“北宫奢为王赋剑……”

《田子方》:“温伯雪子适齐,舍于鲁……”

《徐无鬼》:“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

《则阳》:“魏莹与田侯卒约……”

《则阳》:“长梧封人问子牢曰……”

《则阳》:“则阳游于楚,夷之节言于王……”

《外物》:“伍公子为大钩巨缁……”

《让王》:“中山公子牟谓瞻子……”

《渔父》:“孔子游乎缁帷之林……”

以上二十三条,大多是迹可查的,只是证据不足,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故一并放在第四类,看作是可能的。如“桓公田于泽”(《达生》)之事,《左传》可证,但管仲为桓公御,没有直接的材料证据,故将此条归入可能的一类。又《至乐》“颜渊东之齐”一事,于史无证,但颜渊、孔子、子贡三人行辈却未尝紊乱。《养生主》载“公文轩见左师”。司马注谓公文轩宋人。考“右师”官名,当是宋官,则公文轩见右师之事,大约也是可能的。《让王》“楚昭王”一条,屠羊为何许人不详,但楚昭王、司马子綦为同时人,这在《左传》可以找到证据。又如《则阳》载孔子言及市南宜僚,《徐无鬼》载常季问孔子,《则阳》载仲尼言及卫灵公等条,至少人物行辈未尝紊乱,但王骀、伯常骞、狶韦等人则不详。凡此种种,不再一一赘述,此处二十三条并前举十三条,皆有待考据,既未证实也尚未证伪者,当看作可能的一类。

以上考春秋以降历史人物共一百二十一条,仅四条违悖史实。其余:史据较为确凿者二十四条,史据不足,但前后一贯者五十七条,这两类凡八十一条,均属可信的;而史据不足,但均属可能者三十六条。

从这个统计的结果看,《庄子》中所及历史人物(包括重言人物,也包括寓言人物)的相互关系,即人物的行辈、姓字、国籍、身份、行踪等形式方面的杠廊,十之八九是可靠的。因此,无论考“三言”的实际含义,还是考其所记历史人物,都十足地证明:《庄子》的作者是造伪无意而取信有心,对《庄子》的怀疑是缺乏根据的。

《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对于真理的认识,勿为前贤的思想所束缚,这是对的,但从史料学的角度看,尽信和不信都不是辩证态度。如何运用史料,由虚妄中见真实,由真实中见虚妄,这可以说是考据学的不二法门。一部考据史,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由虚妄变真实,由真实变虚妄的云伪存真的历史。

从理论上说,即使象《列子》这样的伪书,也必定有它的史料价值,这全看怎样取舍。对《庄子》的研究,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如《庄子》寓言,可称之为史料中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确实,要怀疑《庄子》寓言皆妄,这比反过来证明它有可信的方面,实在是省力得多。

唐陆德明《释文序录》说《庄子》“言多诡诞”,史迁《庄子传》则说庄子“著作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弦外之音,大概是告诫世人,不可轻信《庄子》,尽管史迁自己也不免有老子活了二百岁这样荒唐的记载。史迁《庄子传》又说:“《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这就近旨责庄周为大杜撰家了。当然,《庄子》的确不乏“子虚先生”、“无是公”,如“天根游于殷阳”一类便是,但这可作一种文学性的变体看,庄子发明寓言的初衷,无非是要使人相信,以避“老王卖瓜”之嫌,因此,其历史人物越真实,才越合庄子的本意。可惜世人偏偏不中庄子的圈套;特点有史迁以降,历代文人学者无人敢尽信《庄子》,直到古史辩学派的黄方刚,才重新认识《庄子》书的史料学价值。

从研究道家文化的角度看,对《庄子》书特别是《庄子》寓言的材料辩证。的确是无比重要的。《庄子》是关于道家文化最古、丰富、最完整的资料,考证道家源流,必以《庄子》为门径,而考证《庄子》中的道家人物,又必以对“三言”的辩证为支点。当然,笔者对《庄子》历史人物一百二十一条的考据,未必精当,但是要证明《庄子》的史料学价值,为本书以下的考据建立一个支点,大约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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